葬礼与复活：当爱变成一场自我感动的表演

读到一个有趣的故事。一个男孩有一天看到养了多年的乌龟，四脚朝天一动不动地躺在池塘边，他嚎啕大哭，伤心欲绝。爸爸走上前好心安慰，并建议说要为这只爱龟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，男孩欣然同意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对乌龟的爱和失去的疼痛。

葬礼的程序是男孩设计的。男孩担任主祭，爸爸担任助祭，妈妈负责音乐，女仆负责唱诗，而家里的狗狗和小猫则是送葬的宾客。第二天，仪式照常开始，当葬礼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到池塘边的时候，却发现那只本以为死去的乌龟正在岸边游泳。原来它只是不小心翻了身，因为害怕而变成一只静止的缩头乌龟了。

男孩失望地看着那只游泳觅食的乌龟，抬头对爸爸说：“我们杀死它吧。”

爱，是我们发自内心的情感，爱是我们发自内心的行动，在爱中不是占有对方，也不是为了爱而去爱，为了爱去创造爱。就像我们的段子所说，没苦硬吃。有时候，我们会为了爱，就像这个小男孩一样，不惜代价地否定爱。

我以前租房子的时候，有一个邻居，也是租房子。他们一家三口，爸爸在工厂忙碌，每天早出晚归，妈妈摆地摊卖早点，每天煞是辛苦。男孩上小学的年纪，但是已经失去了这个年龄本应该有的活泼。晚上，我在家里常常听到那位妈妈向着孩子哭诉：“你知道我和爸爸有多爱你吗？我们多不容易，我们这么辛苦工作，为的就是让你好好上学，你一定要知道我们爱你。”有时候是对孩子的指责：“你知道吗，我们付出那么多，你怎么才考出这样的成绩，你对得起我们的爱吗，对得起我们对你的付出吗？”

妈妈爱孩子，本是最伟大事情。但是当把这种爱变成一种负担的时候，爱就已经失去了他本来的含义。为了爱去爱，就像没苦硬吃一样，它成了一种仪式，一种表演，一种负担。

我有一个小学同学，他父母都是农民，父亲对孩子更是望子成龙。于是，冬天的农闲时刻，几乎每天都会到我们教室门口指着他的儿子，用极其难听和侮辱人格的话骂一顿。父亲的用意显然是让孩子努力，就像拿着鞭子抽马的屁股，马就能奔跑起来一样。但是孩子不是马，他是一个需要尊重的人。这位同学成为我们全班的笑话，他也因此自卑。小学尚未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。父亲本是表达对他切切的希望，却不承想带来相反的结果。

爱的本意是希望孩子更好，实现理想的目标。但是这个目标究竟是谁的，这很关键。如果是为了实现孩子的目标，那我们就要尊重孩子的选择，支持孩子为了这个目标而需要的一切。在直奔这个目标的过程中，孩子也能感到快乐。但是如果这个目标是家长的，家长希望孩子将来考上北大，光耀门楣，考不上就要如何如何，却丝毫不在意孩子自己的感受，不听孩子的内心的声音，那么这个目标就成为坠在孩子身上的一块石头。就像一个主人，为了表达对一只鸟的爱，而给它的翅膀上坠上黄金一样。这些黄金虽然金贵，但是对于鸟来说却是无用之物，是一种沉重的负担。家长加给孩子的理想，就像把孩子关在一个黄金的笼子里一样。

曾经看到一位著名钢琴家的访谈，他说他最恨的是他的母亲，因为别的孩子在做游戏的时候，他在练琴；别的孩子在休息的时候，他在练琴，他永远被他的妈妈按在钢琴旁练琴。尽管他成为著名的钢琴演奏家，但是钢琴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快乐，尤其以童年为代价的成功，对于他来说代价太大。

上帝在创造世界的时候，并未给人什么样的期待，他只给人一个任务，就是管理这个世界。亚当为动物山川星辰起名字，上帝并未干涉，没有因为亚当取的名字不好听，就责骂一顿，上帝只是给了亚当一个不许触碰的规则，就是不能吃一棵树上的果子。

真正的爱是无己的，在爱当中，只想着对方，但是爱不是没有原则的。没有原则的爱就是纵容。如果上帝没有给亚当夏娃不能吃的那棵树上的果子这一禁令，亚当在上帝创造的伊甸园中，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。但是爱的原则，不是爱的条件。孩子只有在家长设定的条件中，才能被接纳，否则就打着爱的名义全盘否定。

以爱的名义占有爱的对象，在我们的生活中是非常常见的。就像故事中的小男孩，以爱的名义杀死乌龟，完成这种爱的葬礼。以爱的名义，控制孩子，让他实现家长加在他身上的理想，这不过是打着爱的旗帜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。上帝对人的爱，从来不是满足自己的欲望，祂既然给了亚当夏娃管理世界的责任，那么为什么不给他们自由呢，为什么不让他们在管理世界中感受到快乐呢。这是他们自己管理自己的家园，而不是为了上帝管理上帝的家园。

爱就是给他自由，就是以爱的对象为核心。当发现乌龟没有死的时候，不是杀死它继续举行葬礼，而是把葬礼变成一场失而复得的庆典。

爱就是以爱的对象为核心，而不是以自己为核心，以爱的名义实施占有和控制之实。

图片来源（Image Credit）：Norbert Staudt via unsplash.com